一辈子为东谈主拍照，他遴荐这样告别

71岁的影相馆师父周泉虎，为我方办了一场生前告别会。

亲一又来了五十多位，险些王人是老东谈主，他们称周泉虎为“阿虎”。

现场，阿虎的肖像照被印在比他高一倍的背景板上，边上写着四个大字，“不说相逢”。他很心爱，合计魄力。桌上摆着他提前为我方准备的遗像，周围放着他亲手种的花。

相片里，阿虎戴着印有“北京”两字的鸭舌帽，眼镜往下一架，冲着镜头笑。“精神填塞，拍出了我的格调！”阿虎说。

一年前，阿虎确诊了肺腺癌，晚期，可能只剩下三到六个月的寿命。两个月后，他萌发了举办生前告别会的想法。

东谈主一缔造，等于朝着死一火奔波，无非是快与慢的辞别。这个真谛，自制又嚚猾，常东谈主王人懂，却很难直面。

母亲死一火时，来参加葬礼的东谈主围坐在一谈，挑剔她生前的为东谈主处世。阿虎在一旁感叹：说了这样多好话，她又听不到。

如今，人命的短长阿虎不可掌执。但有些事情的遴荐权，他想紧紧攥在手中。

1

旧年6月，阿虎更新了一条一又友圈：“阿虎一忽儿生病了！”

率先，他仅仅感到右边肋骨旁边有点疼，以为是我方前些天爬房顶修补屋檐时扭到了。他找影相馆旁边诊所的陈新伟问诊，陈新伟认为问题不大，给他扎了几针。

可难熬莫得缓解。发小孟辉劝他去病院望望。两次查验，阿虎王人将敷陈发给孟辉。孟辉发现，CT放手泄漏他胸腔有无数积水，其后抽出了1000多毫升。

大夫提议他入院，阿虎一启动不肯意，就在社区病院汲水。孟辉和他说，烟草不可再抽了。

“你让我抽，我王人抽不动了。”阿虎说冷暖自知。

抽出的积水有了查验放手，阿虎确诊肺腺癌，晚期。

化疗的过程是晦气的。孟辉牢记，有几次去拜访阿虎，他每隔4小时就要吃一颗镇痛剂，才调释怀睡上一小会儿。

确诊两个月后，阿虎萌发了举办生前告别会的念头。

一来，他想趁形体情状还行，和群众体面地说相逢。他不想让亲一又看到日后病重的我方，东谈主会变得瘦小、出丑，“莫得庄严”。二来，动听的话，他要迎面听。

阿虎在他的生前告别会上。受访者供图

会有东谈主支撑吗？阿虎启动四处打探。

爱东谈主和男儿，莫得表态。阿虎又告诉了侄子郭志明，让他去探探大姐（侄母子亲）的口风。大姐连连摆手，“我吃不用去的。”其后她又想去，夜深准备告别会讲稿时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阿虎知谈后也醉心，劝她别来了。

阿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。小时候，年长6岁的大姐总将他背在身上。确诊后，阿虎在家庭群里发了条音信，“肺癌，晚期，（存活期）3个月到6个月”。之后每次化疗，阿虎王人在群里“报备”，对大姐来说，情怀服务很重。

“我总但愿我走在他前头。”大姐说。阿虎的另一位大姐，儿时被抱到农村收养，不雅念更传统，直言“去不了，去不了”。

生前告别会由谁来主理？阿虎心里的最好东谈主选是镇上卖祭祀用品的雇主阿松。阿虎找到阿松，阿松立马绝交，“阿虎，这个不屈安的，要被别东谈主骂的。”

“不好、不屈安、对亲一又是二次伤害”，是多数东谈主给阿虎的谜底。

告别会上，亲一又们和阿虎拥抱。受访者供图

但也有支撑的。陈新伟率先得知阿虎的想法时，不太连络这位比他年长十岁的老哥，但如故把心一横，告诉阿虎，无论他作念什么王人支撑。

他想起电影《非诚勿扰2》里就有生前告别会，鄙俗又顺心，九故十亲聚在一谈，有什么不好呢？就把电影片断发给了阿虎。

阿虎一看，太好玩了，就要这样办！又把片断转给发小孟辉，附带一句：“我要办，你来不来？”

孟辉比阿虎小一岁，俩东谈主在归拢所小学和初中念书。对孟辉这个年岁的东谈主来说，生前告别会这样的模样，如故太“前锋”了。但孟辉如故给了细观念修起，“你办的话，我细目来。”

阿虎一下子就乐了，“有你们的支撑，我就有信心了！”

2

2023年冬天，策展东谈主戴骏第一次走进阿虎的影相馆，一眼就认定这是个“有滋味”的地方。

其时，戴骏正在为杭州市西湖区拍摄一条宣传片，想让阿虎出镜。阿虎说要睡午觉，让他下昼少许半以后再来，“看上去不那么顺心”。但到了下昼拍摄时，阿虎却很插足，很相助。

第二年，戴骏又接下制作三墩镇庙前街口述史的任务，阿虎是他的采访对象之一。一来二去，俩东谈主成为“老小配”。是以，当阿虎请他襄理办生前告别会时，戴骏莫得夷犹。

他认为举办生前告别会挺超脱的。这和阿虎的想法异途同归——老一又友们来聚一聚，聊聊天，氛围不要悲悲切切的，要好玩、要好奇神往、要体面。

戴骏还牢记第一次看到阿虎遗像的场景。阿虎确诊后，戴骏到影相馆拜访他，刚排闼进去，阿虎指着边缘里的一张相片说，“这等于我的遗像，我得肺癌了。如果你拍得更好，也可以用你拍的。”

戴骏一惊，合计这老翁太前锋。

阿虎为我方准备的遗像，如今放在影相馆内。黄佳瑜 摄

率先，阿虎的想法更果敢。他想在现场搁置纸棺材和花圈，我方躺在棺材里，男儿抱遗像，九故十亲绕棺材一圈献花。“我姆妈死一火的时候等于这样的。”

但所有东谈主王人反对。“太像葬礼了，没东谈主答允参加的”，陈新伟直言。阿虎只可融合。

定下日子后，阿虎请托戴骏替他写一段邀请词——

“谨定于2025年10月22日（下星期三）下昼2时，于三墩陈家桥南街2号钱学森书斋前厅，为周泉虎先生举行生前告别会。

遵周泉虎先生意愿，诚实邀请诸君亲一又莅临，蚁集话别。

他同期属目苦求：现场拒收一切礼品、礼金或红包，唯愿收货诸君的祝颂与心理。恳请连络与相助。”

告别会前两天，阿虎买了豆干和火腿肠。按镇上的习俗，亲一又参加葬礼后，要“开荤”，把晦气冲掉。阿虎想着，让群众拿点儿走，别赤手离开。

生前告别会现场。受访者供图

现场共有11东谈主发言，规则是阿虎定的。

九故十亲中，第一位是孟辉。两东谈主六十多年的心理，许多时候无需多言。

孟辉6岁搬到三墩镇，住在阿虎家旁边，俩东谈主一谈念书，一谈长大。初二，孟辉转学去余杭，许屡次，阿虎陪他走到距离镇上很远的河埠去坐船。船开了，阿虎独自回家，孟辉看着他的背影冉冉变小。

六十年后，在阿虎的生前告别会上，孟辉把这一幕写进了发言稿里。

其后阿虎下乡，孟辉留在杭州市区发展，来三墩的次数少了。再其后，孟辉退休，每周王人去阿虎的店里坐一下昼。中午没吃饭，阿虎就陪他去面馆吃一碗拌川。下昼，孟辉喝茶看电视，阿虎炒股。来顾主了，阿虎起身拍照，孟辉从不惊扰。

“靠近病痛、世态炎凉，群众王人是微小，留意，避而远之，是一个极其千里重的话题。但其实东谈主从一缔造起，就出入相随。东谈主东谈主王人知谈总有一天，然则没东谈主分解常封闭到，并时刻作好准备。今天是你给咱们作念了圭表，投诚你直面东谈主生的勇气，嘉赞你抹杀病痛前仆后继的决心。”

这篇763字的《与君书》，孟辉构念念了整整两天。上台前，他又修改了一下，将“靠近死一火”改成“靠近世态炎凉”。有些字眼“太直不雅、太刺激”，他不想那么千里重。

告别会现场莫得哀痛，致使还挺好奇神往。其他发言的东谈主里，一位曾和阿虎一同下乡的知青提前录了音，上台对口型，放手嘴还没动，声息就出来了；另一位和阿虎一谈炒股的“搭子”，用一口纯碎三墩话回忆旧事，说谈笑笑。

这是一场温馨的生前告别会，阿虎的期待结束了。

阿虎的生前告别会。摄影 金家骅

他临了发言时说：

“东谈主的寿命老是越来越短的。最早的时候，能吃一碗，其后是半碗，再其后只可吃少许点。二十多岁时，我就知谈我方的寿命比平常东谈主要短一些，那时候胃黏膜出血。比及了五十多岁，胃搭救好了，老年病又出来了。感谢这样多九故十亲匡助我，发挥注解我作念东谈主如故可以的。谢谢群众！”

舅舅发言时，郭志明在一旁缄默听着。

率先，他也不肯去参加，其后想通了：舅舅王人“通透”了，我方也要想开点，支撑舅舅。那天，他刚到影相馆门口，阿虎便呼唤他昔时合影，他心里一阵愁肠。

告别会本日，阿虎男儿也来了。不外，秉性内向的他只肯在距离举办时事不远的影相馆缄默守着。郭志明连络表弟：在这样的迥殊场合，“有太多压力，不想靠近，哭也不是，笑也不是。”

回家后母亲问起现场奈何样，郭志明说，像至友约会，挺好的，没东谈主哭。

他佩服前来参会的老东谈主们，“如故冲突了一些旧不雅念的。”

阿虎最小的姐姐是为数未几上台发言的支属。来之前，她夷犹了很久，怕心理失控。

最终，她提前写好了讲稿，站在了台上。

“我今天来，不仅要支撑你，并但愿从中获过劲量，有助于我我方获胜走完东谈主生临了的路程。如果让我只可遴荐一种与亲一又告别的模样，那么我也就像你一样，遴荐今天的这种模样。”

3

三墩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，由文星墩、灯彩墩、水月墩三个较大的水上土墩构成。阿虎的影相馆就坐落在古时营业昌盛的灯彩墩上。

在三墩，莫得东谈主不相识阿虎。他和他的影相馆，见证了三墩镇半个世纪的变迁。

18岁，阿虎当作知青下乡。五年后，母亲退休，阿虎返城，被安排到点心店作念馒头。

半年后，运气莅临。他被影相馆第二代“馆长”选中，成为学徒。那年阿虎25岁。

在阿谁年代，影相是一件浪费的事情，开影相馆亦然一门收入可不雅的生意。三墩镇上曾有好几家私东谈主影相馆，1960年傍边时合并成“三墩影相馆”，归供销社处理。

同阿虎一谈返程的知青有十几东谈主，阿虎自认是男同道中仪容最出丑、个头最矮的，他不解白师父为什么选他。

隔天，他去问原因。师父是阿虎姐姐的同学，也相识他的父母，她合计阿虎天然个子小，但脑子好使，能学好技术。

契机谈何容易，阿虎分外珍惜。3年后，头脑灵光的阿虎“发兵”，独自掌镜。1986年傍边，他就孤苦承包了影相馆。

阿虎感德我方的师父。2018年，某银活动影相馆义务装修，阿虎合计很有雅瞻念，可细细一想，总合计少了点什么。师父62岁死一火后，相片按当地俗例王人被烧了。他好退却易问师父的丈夫要到一张存照，放大打印，贴在店里显眼处。

影相馆内，阿虎贴上了我方的师父，和我方师父的师父的相片。黄佳瑜 摄

虽说是“馆长”，店里耐久惟有他一东谈主。拍照、修图、打印、塑封，历程近似了四十余年。校正灵通后，富起来的三墩东谈主凡是遇到婚丧嫁娶、孩子升学、一又友约会，想留住一张相片，王人来找阿虎。

旧年夏天，湖南女孩曹梦琪和一又友一谈来拍照，感受到阿虎对影相馆的用心。他用钨丝灯蒙上柔光布克己柔光灯；配景前就先想好拍摄后果——比如把灯装在花格窗后，拍照能投下窗的影子。

他教导曹梦琪摆姿势：“往这边望望，往那边望望！你就作念出牙疼、头疼的款式好啦！”阿虎的教导很老派，曹梦琪忍俊不禁。

阿虎很懂营销。看到曹梦琪的一又友对选一张相片人心惶惶，话头立马就跟上来：“天然看上去呆呆的，但多年之后再来重拍一张一样的，就可以看到我方的变化啦！”曹梦琪说他会作念生意，阿虎笑着承认。

阿虎为曹梦琪拍的相片，如今贴在影相馆的大门上。黄佳瑜 摄

其后，曹梦琪接办了影相馆，成了阿虎的门徒，亦然告别会上临了一位发言的东谈主。

“目前这家影相馆是我在开着……我目前的技术细目赶不上我师父，他拍了一辈子的相片，见过了无数的神情，眼睛和嘴一样毒，从他身上我学到了许多为东谈主作事的训戒，还有那颗真诚勇敢的心。”

影相馆柜台下贴着一句话：“肖像之精髓，在于气质风骨，不在漂亮。”曹梦琪很心爱，说阿虎刷新了她对摄影的连络。

如今，休息成为了阿虎的常态。“没力气就睡眠，有劲气就爬起来，听大夫的，还能多活一段时刻。”他去影相馆次数越来越少。

但若是形体允许，他还想拍照。说神往，谈不上，率先亦然学一门技巧，混口饭吃。但只须顾主说他拍得好，他就越拍越费力，“这是需要掌声的。”

阿虎对我方的影相技术很有自信。数码相机出现前，拍照是纯技术活儿，快门按下，拍出什么来，要等洗菲林才知谈。阿虎熟能生巧，“想要击败我是很难的。”

他也用心。他曾为拍一张小学同学的合照，提前一天去踩点，看天色，预判光落在东谈主脸上的暗影。几十个东谈主如何站位，他在心里一一行好。

上世纪90年代，彩色相片渐渐取代口舌相片，影相馆迎来了生意最好的时候。阿虎花4900元买了第一台数码相机。其后影相馆屡次遇到抢钱、抢相机。有一次被东谈主用刀架在脖子上，阿虎反把对方摔在地上。街上王人是警车，来了上百东谈主。

说到这里，阿虎笑笑，“故事是讲不光的。”

4

戴骏作念口述史时，镇里派东谈主去摸底，总结说“采访老爷子退却易”。采访灌音惟有15分钟。戴骏量度，可能是阿虎受访意愿不彊。

不纯属阿虎的东谈主，会合计这老翁让东谈主捉摸不透、难以聚积。但戴骏其后发现，在他不好相处的悦咫尺，有一颗敏锐脆弱的心。

阿虎个头小，从小在别东谈主的哄笑中长大。一年级跑步，同学跑不外他，就喊他“小老鼠”。“我略微优秀少许，别东谈主就会哄笑一下的。”阿虎回忆。

惟有当感受到被充分尊重时，他才会答允大开我方。

其后，阿虎有什么想法，王人会和戴骏共享，尤其到了晚上，语音音信一条接着一条，一启动讲的如故平常话，后头就“放飞自我”讲起三墩方言。有些戴骏听不懂，只可靠猜。阿虎可无论这些，这是他与东谈主抒发亲近的一种方式。

阿虎与亲一又们坐在一谈。“平庸的东谈主和东谈主之间的往复要靠资源交换，我是立时要离开东谈主间的东谈主，也没什么资源了，但群众还答允来看我，我很欣慰。”受访者供图

孟辉最懂他。在孟辉眼里，阿虎既孤苦，又果敢。

拍照是个“清静”的活儿，没太多事要和别东谈主照看。承包影相馆后，大多数情况下，阿虎莫得“不异”和“共事”，一直是独行侠。他很有投资目光。校正灵通后，披发第一代身份证时有无数拍证件照的需求，他赚到第一桶金，之后炒股、买房，让家里东谈主过上好日子。他是那代东谈主中，伊始富起来的代表。

他致使和孟辉聊过比特币，“你知谈那处能买？能获利的。”

阿虎说过，他的人命只会住手在路上。他认为服务和获利是幸福的，幸福开端于设立感。有了钱，可以作念我方想作念的事情。

阿虎有三大爱好：炒股、保藏古董、斗蟋蟀。王人挺用钱。他曾花500元买一只蟋蟀。郭志明说，舅舅是杭州“虫界”排得上号的东谈主物。影相馆深处的走谈上，堆着不少紫砂蟋蟀罐。

郭志明牢记，舅舅曾带蟋蟀“将军”屡次北上山东和天津等地“出征”。他小时候暑假，阿虎王人给他分拨抓蟋蟀的任务，教他辨品相——叫声止境洪亮的蟋蟀反而不行。凌晨，郭志明带着装备走进农田，听声辨处所，扒开草丛，拿手电筒一照，蟋蟀准跑不了。

他把抓到的蟋蟀给舅舅展示，阿虎一一评价，看中的，就收走，奖励侄子零用钱。因为抓蟋蟀，阿虎被带进派出所好屡次。“夜深，带着一堆用具在墙角挖来挖去，未免被误解。王人是舅妈去接他。”郭志明笑了。

影相馆深处，是阿虎的“小全国”，橱门上贴满了他斗蟋蟀的相片。黄佳瑜 摄

5

一个要强、果敢、爱玩的老翁，靠近死一火，会怕吗？

在孟辉的印象中，确诊以来，阿虎莫得把留意挂在嘴边，沉静汲取一切。“根蒂等于直面东谈主生”，他佩服阿虎的胆量。

留意不会凭白无故磨灭，但东谈主可以承认它、直面它、最终安放它。

曾有公益团队但愿为阿虎提供匡助，问他是否还有未了的心愿。阿虎说，他但愿能找到更好的大夫治病。一旁的一又友听后感叹，他如故“想活久少许”。

但阿虎确诊已是晚期，癌细胞还是扩散，无法作念手术，靶向药配对的后果也不睬想。摆在他眼前的只剩下一种有遐想——化疗。

阿虎不肯。化疗对形体伤害太大、太晦气。为了寻求更好的调养有遐想，他把化验单发给身边的九故十亲。

陈新伟也收到了化验单。他按照阿虎家东谈主的苦求，尽量把病症说得轻一些，劝阿虎听大病院大夫的话。

阿虎不殉难。有熟东谈主帮他关系上海某三甲病院大夫。大夫看了敷陈单，给出不异的谜底：只可化疗，莫得更好的观念。

阿虎确诊后，发的一又友圈。

阿虎认了。他越来越瘦。前两次化疗后，他向陈新伟倾吐，化疗“生不如死”，我方老是头晕头疼，喝少许水王人会引起严重吐逆，或然连提起手机的力气王人莫得。

他嘉赞走得舒坦的病友。可他不可轻生，不想抱歉亲一又，只可对峙到临了一刻。

八九次化疗后，大夫让他试试新的靶向药。此次，他很运气，找到了相宜的药物，肿瘤细胞不再扩散，他冲突了此前“最长半年存活期”的预言。

可阿虎仍要依靠药物看护人命。一瓶靶向药售价1.8万元，这是医保报销后的价钱，阿虎每月要吃近两瓶。

即使对峙服药，他也很难领有和健康东谈主特殊的寿命。阿虎不再谈及轻生，乐天任命。“目前等于不要再作念不用要的调养，（我）还想多活几天。”

生前告别会上，亲一又们给阿虎献上菊花。受访者供图

6

这场告别会，远比阿虎想得要广宽、高大。现场来了不少媒体。

五六年前，香港演员林俊贤来打卡，蓝本充耳不闻的影相馆火了。慕名而至的自媒体博主和顾主多了，大门上，还是贴不下相片了。

郭志明为舅舅感到振奋。在他看来，舅舅东谈主生的长度有限，但他活出了高度。因为这家影相馆，舅舅酿成了“网红”，也成为三墩镇的一张文化柬帖。

告别会启动前，阿虎站在影相馆门口。受访者供图

此前，阿虎举办了个东谈主摄影展。一位不雅众留言：争强斗胜，也不外是向死奔波。而阿虎的一世天然平凡，给东谈主骚然起敬。黄佳瑜 摄

旧年，阿虎形体最差时，他在影相馆大门上贴了“歇业”二字，许多东谈主以为跑空了。他们不知谈的是，阿虎其实就坐在馆里，仅仅莫得元气心灵筹谋。

如今，死活已是定数，阿虎看开了。可影相馆是他一世的行状，它可以被市集淘汰，但不可因他而提前退场。

阿虎要为影相馆找到下一位守店东谈主。确诊后的第22天，他发了一条一又友圈动态，“我开不动了，神往摄影心爱来开店，可以关系我，总想把店络续下去的。”这条动态于今王人是置顶。

率先，阿虎意想的是男儿，可男儿如今有巩固的服务，加之秉性内向，不一定得当影相馆的服务。

阿虎不想拼凑他，启动向外寻找。他的候选东谈主不少，毛遂自荐大略托东谈主来问的就有四五东谈主。

本年5月，曾抒发过接店想法的曹梦琪收到阿虎音信：你能来帮我开影相馆吗？房租不要你交，收入王人算你的，先作念几个月望望。

选中曹梦琪，阿虎是看中了她的耐烦和资质，也有阿虎略传统的私心，“男孩子要养家，收入不够守不住店。女孩子混口饭吃吃，总可以。”

曹梦琪在拍摄。黄佳瑜 摄

影相馆的畴昔会若何？阿虎心里了了，数码技术发展太快，雕零是朝夕的事。他可以沉静靠近个东谈主的销毁，内心却仍但愿这家承载驰念的小店能延续得再久一些。

曹梦琪不心爱被扣上“传承”的帽子。27岁的她还年青，能不可一直守着店，她给不了准话。

若最终守不住，阿虎也汲取，他无法掌控别东谈主的东谈主生，就像他无法袒护三墩的变迁。

也曾，三墩老街是被渐忘的边缘。上世纪90年代，三墩镇从其时的余杭县（现余杭区）划归到西湖区。城市化的程度比想象中慢，相近高堂大厦林立，三墩瑟索其中。其后，影相馆和一家三墩咖啡店在网上火了一阵，让更多东谈主知谈了三墩。如今，母亲河五里塘正在打造历史风貌区，与之相伴的，是昔日的街景少许点磨灭。

阿虎生病后，孟辉不再去店里，心里空落落的。他昭着，“再好的行业也有雕零的一天，再锐利的东谈主也有相逢的一天。”

在该来的时刻眼前，阿虎执住了临了的自主权——这关乎人命的庄严，也关乎一场多礼的退场。

以前，阿虎老是坐在正对大门的一把躺椅上，桌上放着用了几十年的裁纸刀。黄佳瑜 摄

（应采访对象条目，文中孟辉和郭志明为假名。文中部安分容参考《三墩庙前街口述史》一书。）